7.

 

我不斷思索那長官的話,甚至記不得他的長相。大概是從他的口中得知了絕望的訊息,我寧願相信我沒有聽見那些,拼命地想要揮去對他的記憶,假裝我並沒有遇見他。

 

卡車司機男臨走前,我問他要不要寫張紙條給他的朋友。不了,他說。「我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們。」真的不一起走嗎,他問我。我想我至少要得他們說南部疫情爆發的事情,再說,這麼一逃也不知道要逃去哪裡。

 

你可以留下紙條跟他們說啊,卡車司機男這麼說。

 

 

 

這真是太可笑了。

 

 

 

那長官說他們大概會往南投山區逃去,但也沒一個準的,沒人知道可以逃去哪裡。他們最後祝我好運,「就像電影一樣,對付活屍要打擊他的頭部。」我以為這是他留下的後一句話,但他隨後補了句。「這病毒跟感冒一樣,所以如果你的朋友跟活屍接觸過,一定要殺了他。」

 

 

 

我目送他們離開,卡車司機男坐在後座,我還可以看見他朝我比「來吧」的手勢,但我絲毫不為所動。

 

 

 

 

 

「嘿,媽。去空軍基地還順利嗎?」 

「嗯他們願意提供我們一些食物,不過都是一些乾糧。」母親的聲音讓我感到有點擔心。

 「好消息是車子和手機的電力又充飽了;壞消息是,他們沒辦法提供汽油。」

 「那你們怎麼辦?聽說南部也發生疫情了我剛剛從幾個軍人那邊知道的。」母親說她也知道,稍早父親去空軍基地時,曾耳聞這樣的消息。

 

 

 

 

 

「空軍基地那邊可不可以讓你們進去躲?」我忍不住問了母親,假使有軍人願意提供援助,或許基地那端也有這番好心人。母親表示沒有辦法,他們曾問過可否讓他們進去躲藏,對方仍舊拒絕,絲毫沒有什麼討論空間。

 

 

 

「大概沒救了。」她這麼說。

 

 

 

 

 

我想起母親那堅毅的模樣我的父親是中華民國的郵差,雖然看似是公務人員,收入應當穩定,但早年可並非如此。父母親曾經一起在市場擺攤賣水果,雖然辛苦,但母親總覺得這差事她一個人就做得來,而且讓父親繼續再跟著她在市場擺攤,無疑是浪費了父親的聰明才智,所以要求父親參加國家考試。

 

 

 

「我又不太會念書。」父親那時是這麼說的,但母親當時與父親在中學認識,因為避孕措施沒做好,意外地懷孕生下我。為了照顧我,父母親都放棄了高中的學業,開始過著四處打工賺取奶粉錢的生活。

 

我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則是彼此仇視,認為對方的孩子毀了自己孩子的前途。「你去叫小孩的爺爺想辦法。」、「你去叫孩子的外公想辦法。」這是母親所轉述的他們的說詞。

 

 

 

 

 

我像是雙方家庭的不幸一樣,變成爺爺、外公口中拖累父母的絆腳石。

 

 

 

 

 

「你父親其實還滿會唸書的,他只是不夠努力。」母親逼著父親天天唸書,兩、三年後,父親果然考上了郵差,雖然薪水並非頂尖,但養家活口是沒有問題的,至少比在市場工作穩定地多。

 

於是,父親和母親一早就外出工作父親送信,母親擺攤賣水果,那時,「回家後就可以看到爸媽」是我每天上學的期待。

 

 

 

 

 

一直到我國小畢業準備進入國中唸書,當時父親在郵局的職位獲得升遷,薪水也拔升不少,母親那時才總算離開市場的水果攤工作,全職從事家庭主婦一職。

 

在我的心中,母親就像是萬事通一樣,早年背著我在市場叫賣、父親唸書期間無怨無悔的支持,當然還有她那在市場歷練的交際手腕。她記得我每一個朋友的名字,對我曾經描述過的同學事蹟如數家珍,也在家中恰如其分的扮演對外的談判者。

 

 

 

小時候曾經被校園惡霸威脅的我,回家告訴她以後。隔天她衝去學校找老師理論,並要求對方家長得到校向我道歉。「你的孩子威脅我的孩子,現在是怎麼樣?你是瞧不起我們明興市場自救會的孩子嗎。」自救會的名字很好用,母親這麼說,因為那代表我們背後有很多人。

 

 

 

我還記得有次有一個客人好像因為發酒瘋,而朝她隔壁攤位的老婆婆鬼吼鬼叫,母親看狀,立刻拾起攤位裡面的蘋果丟那個客人。「我才不管那些蘋果有多貴,欺負老人就不對。」她是這麼說的。

 

 

 

在我心中,那個心中總有正義,認為該做什麼就做什麼的那個母親,保護著我們全家人。她是我們家中的家庭戰士,無論多麼辛苦都不喊累,無論有多麼受委曲都不喊苦。

 

 

 

 

 

有時候我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能清楚記得父親以及母親的容貌,因為過去與他們相處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一直到現在才深深後悔自己為什麼不能多陪他們一點,而是成天與朋友鬼混。

 

在母親從水果攤退休之後,那時正值我的中學求學階段,也是全天下青少年都會遇到的叛逆期我並沒有好好珍惜和把握那些與母親共度的日子,總是使孩提時代的總那麼期盼著,但在一進入中學階段後我隨即將那些期待給拋個精光。一回家,把書包放下就跟母親說我要出去,留下母親與滿桌的飯菜。

 

「你有時候要回家吃飯啦~」父親會趁著送信的空檔打電話告訴我。好啦、好啦,我打發他,但事實上我還是很少回家吃飯。

 

 

 

 

 

你回來啦。我回家時總會看到母親坐在客廳等我,吃飯沒,她問我。吃過了,回答後我就進房間準備洗澡休息。一天又一天,重複著這樣的生活。

 

 

 

 

 

父親有時候會看著我,試圖想要跟我說些什麼我大概可以猜想到他想說什麼,但他不善表達,母親也不願意向我坦露她的難過。

 

 

 

 

 

我們就這麼默默度過中學後的那幾年,一直到今天。

 

 

 

 

 

疫情爆發後,每天的電話卻成為了我每天生活的最大支柱好像這幾年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一般,讓我寧願放棄與那些軍人逃難甚至受保護的機會。

 

 

 

 

 

跟你們走,我不一定能繼續每天與我父母通電話既然你都說沒什麼存活的希望了,那至少我要留在每天可以與他們保持聯絡的地方,所以我拒絕你們。

 

 

 

 

 

「你為什麼不跟他們走,傻孩子。」母親在電話那頭這麼說,她們大概會繼續待在那個地方,但大概就這樣子了。國家將亡,物資的流通也不再順暢,空軍基地的食材應該也剩下不多了,父親這麼說。

 

我不知道那時候該怎麼回答我的父母,或許是放棄了吧,我這麼說。

 

 

 

 

 

「那有放棄了這回事。」父親在電話那頭補了這句。「你絕對不能放棄。」我猜想父親把母親的電話搶了過去。「你還年輕,不像我們年紀都不小了。如果你願意繼續往前看,縱使沒有力氣了,用爬的也要努力前進。

 

「爸,現在說這都太晚了,他們已經走了。」我擔心的是父母的後續求生問題,他們同時也只擔心我的求生問題。他接著說,「不,我只是想告訴你。」

 

 

 

 

 

 

 

我們會拼命的活著,所以你也要給我拼了命的活著。」

 

 

 

 

 

 

 

那天,我們講了一個下午的電話。噢,手機快沒電了,母親這麼說,父親則說他待會要再去空軍基地請他們協助充電。

 

 

 

 

 

 

 

A他們還怎麼沒有回來?

 

通常太陽下山前他們就會回來了,以老A謹慎的個性,應該是不會發生沒有油而被困在路邊的狀況。說到油,他的油大概也快用完了吧?

 

我爬上屋頂,因為天色已暗,幾乎看不太到遠方的景物。不太尋常,我擔心他們是不是碰到活屍了,更擔心自己是不是被拋下了。

 

 

 

 

 

或許我該跟那些軍人一起走,我開始後悔。

 

 

 

 

 

他們是紮地在嘉義的駐軍,如果他們的駐地也開始出現活屍,那我們該怎麼辦?嘉義就在林內的南方,距離很近,即使活屍用走的,大概一到兩天就可以到達,更別說是還有北邊往南邊進犯的活屍。我們的處境可以說是夾心餅乾一樣,南北都是脆弱的薄餅。

 

即使天色已暗,我仍然爬上屋頂想要用望遠鏡看看他們到底回來沒有。站在屋頂上遠眺著四周圍的黑暗,我忍不住擔心未來該何去何從。

 

 

 

 

 

我在台灣南邊的一個小鎮裡,唯一的交通工具是老A的汽車,而他們現在甚至不知去向。我父母在台灣東邊的另一個鄉鎮裡,唯一的交通工具也只剩下遮風躲雨的功能。我們都只剩下我們的雙腿,沒有其他可以輔助的交通工具。

 

 

 

 

 

我們不可能見面了,除非我們的政府能夠控制活屍的活動看來是無計可施了,原本撤退到台灣南部的政府以及國民軍隊也沒料到南部也會爆發災情。我們政府不再發送任何新聞畫面,上次收聽到的廣播也未明確提及北部的戰況,竟然也只談到國家準備反擊這種虛無飄渺的言論;而我們的國軍呢,竟然起了內鬨互相開火,只因為擔心自己受到迫害。

 

 

 

 

 

那天晚上,我待在屋頂上等了他們一個晚上,他們始終沒有回來。天快亮時,我累的趴在屋頂上,不醒人事。

 

 

 

(未完待續)

 

 

 

(本文更新於2012.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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